□林新忠 周明义 衣海涛

在栖霞市蛇窝泊镇下范家沟村，1941年参军的抗日老兵李作响独自一人过着平静而安定的生活。97岁高龄的老人虽已头发花白、步履蹒跚，却耳聪目明、思维敏捷，说起70多年前在夏侯苏民团长身边做警卫员的岁月，他禁不住泪湿了眼眶。

十七岁当兵上战场

1941年，李作响刚满十七岁。

当时正值兵荒马乱，蛇窝泊这个地方既有日本人的据点、国民党的部队，还活跃着一支八路军部队——胶东军区五师十三团。看到日本鬼子在自己家门口耀武扬威、烧杀抢夺，李作响怒火中烧，瞒着父母，跑到十三团报名当了兵。忆起这段历史，李作响说：“敌人都打到咱家门口了，咱宁可死在战场，也不愿守在家里坐以待毙！”

后来，部队开到了平度，在这里李作响一驻就是5年，直到抗战胜利。

平度是胶东半岛的要塞，当时被日本人占领了，国民党顽固派蔡晋康的部队则驻扎在70公里外的即墨县城。李作响所在的十三团辗转在平度和即墨一带打游击战。

在平度，天天行军，天天打仗，几乎没有固定的地儿。今天偷袭鬼子，明天遭遇蔡晋康，打一仗换一个地方。吃的也很简单，每个战士背一个干粮袋，里面装三五斤面，部队驻扎下来以后，炊事员就挨个把粮袋收起来，用来做饭。

李作响虽然人小，却机灵勇敢，打仗冲锋总是冲在前面，当兵不到一年就被政治部主任朱可仁挑中当了警卫员。

李作响当兵以后，家里一直没有他的消息。有一年，他随团部的领导去桃村开会，趁这个机会才回了一趟家。听说儿子参加了八路军，母亲又高兴又担心，再三叮嘱他好好当兵，家里的事不用他操心。李作响原以为父母亲可能不支持他当兵，听了父母的话，一颗心才落了地。他暗暗下了决心，一定做一个好战士，不给父母和乡亲们丢脸。

老团长爱兵如子

1944年，身经百战、战功卓著，被人誉为“智勇双全的虎将”的夏侯苏民担任第十三团团长。夏侯苏民一见李作响，就拍着他的肩膀说：“咱们一起来革命的这些人，我只认识你，就留下给我当警卫员吧！”就这样，李作响成了夏侯苏民的警卫员。

至今，说起团长夏侯苏民来，李作响还是连连称赞：好团长呀，这样的团长上哪去找！

在李作响的印象里，夏侯苏民个头不高，不抽烟不喝酒，对战士很好，很和善，一点架子也没有。团长在路上走，见到敬礼的战士，他不仅回礼，还嘘寒问暖，有时还与战士聊家常，问他家是哪里，多大了，是哪个排的，排长叫什么，让战士感到非常温暖。有时看到有的战士风纪扣没系好，他还会主动停下来帮其扣扣子、正帽子，整理着装。他说：“当兵的人，要有点精神才是！”

李作响平时负责首长的衣食住行。团长住在正房里，李作响就住在厢房或是廊房，每天等团长休息了以后，李作响便摘下一块门板，往过道里一放，躺上去后把匣子枪往头下一垫，合着衣服就睡了。有时团长半夜醒了，就拿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。记得有一次，夏侯苏民召集团部开会，让李作响去买个西瓜解暑。开完会以后，夏侯苏民对李作响说：小李，把桌子收拾一下，把西瓜给吃了！原来，团长特意给他留了一块西瓜。团首长每人都有一匹马，可是几乎看不到他骑，他总是让给伤号来骑。部队里发了新军鞋，他送给需要的人穿，自己穿旧的；有时鞋穿破了，让人补一下接着穿。说到这些，李作响感慨地说：“好团长呀，他就没享过福！”

夏侯苏民团长对战士要求非常严格。一年夏天，天非常热，正好团长不在，李作响把随身背的匣子枪往桌上一放就去打水，准备冲个澡。可等水打回来，却不见了桌子上的枪。李作响吓坏了，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，团长提着枪从屋里出来了。他非常严肃地说：“对一名战士来说，枪就是你的命，怎么能随便放呢！咱是革命的队伍，一定要遵守革命的纪律！”

李作响听了，脸一下子红了。从此以后，他始终把团长的话放在心里，离开一步也要背着枪。

活捉6个鬼子兵

夏侯苏民是智勇双全的虎将，李作响跟随他驰骋胶东，打了无数胜仗。在平度的刘家庄战斗中，他们一下子活捉了6个日本鬼子，一时间整个胶东军民都为之振奋。

那时，十三团驻在吴家屯，鬼子和伪军驻在刘格庄。这一天，平度县大队的人来到团部说，近来鬼子非常猖獗，好治理治理这帮坏蛋了！可是鬼子整天在炮楼里，怎么打他们呢？团长说：“鬼子不出来，咱把他引出来。先派一个骑兵班掩护，再派两个便衣摸到刘格庄，打上几枪就跑。等他们出来，进入咱的伏击圈，咱就打他个落花流水，叫他有来无回。”

团长神机妙算，敌人果然中计。听到枪声的鬼子和伪军张牙舞爪地追了出来，有几十个伪军，十多个鬼子。夏侯苏民带领两个营的战士埋伏在刘格庄不远的地方，眼看着鬼子进了我们的包围圈，团长一声令下：“打！”战士们便冲了出来。

敌人知道中了八路的计，扭头就往后跑，谁知堵在后面的另一个营早已截断了他们的退路。这下让鬼子伪军慌了神，像个没头的苍蝇，四处乱蹿。李作响所在排的排长一声怒吼，跳出战壕：“抓活的，别让他们跑了！”于是数百战士齐刷刷地端起刺刀冲进了敌群。敌人一看，反抗只有死路一条，于是乖乖投降。这一仗打得漂亮，打死了6个鬼子，俘虏了6个鬼子，还有几十个伪军。这一仗让平度周边的敌军听到十三团的名字便闻风丧胆，同时也极大鼓舞了八路军官兵的士气，此后十三团在夏后苏民的带领下，一个胜仗接着一个胜仗，打出了胶东八路军的威风。

讨论如何处置这些俘虏时，战士纷纷发表意见：“这些人侵犯我们的国家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，他们吃大米白面，我们只能吃野菜粗粮。留着他们还要做恶，不如一枪结果了他们的性命。”夏侯苏民却坚持说：“八路军的政策是优待俘虏，咱千万不能意气用事，违犯纪律。”李作响回忆道：那些日本鬼子穿着皮靴，根本走不了远路，实在没办法，团长就让人去村民家里借了几头驴给他们骑。

铁锨当枪打败赵保原

那时，国民党投降派赵保原的部队在平度、即墨一带作威作福，他们不打鬼子，专门欺负老百姓，三天两头去抢粮抢牲畜，与八路军做对。

这一年秋，青纱帐落了，庄稼也收了，八路十三团驻扎在仁兆，赵保原的部队住在莱阳的万第。突然有一天，赵保原的两个团驻进了仁兆，一个驻村东，一个驻村西，想要找机会消灭十三团。团长夏侯苏民早已看清了赵保原的野心，准备好了要与他打一仗。

这一天，天刚亮，赵保原的部队就架起了无线电，开始往十三团这里打枪，夏侯苏民团长紧急组织进行反击。当时，赵保原的部队有两个团2000多人，而十三团只有两个营600多人，虽然敌我兵力差距很大，但是官兵们信心十足，毫不畏惧，敌我双方以中间的一个场园为战场，展开了激烈的枪战。

当时，八连有一挺从日本人那里缴获的歪把子机枪，这回派上了用场，可是打了不久，机枪就不响了，急坏了所有的人。团长一看，立马安排人把骑兵排长喊过来，说：“你们立马带上一匹空马，到即墨城去请一个人。”这个人当年曾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兵，团长知道他肯定能解决这个问题。

不长时间，人请来了，直接把枪卸开了，给每一个零件擦上油，把枪装好，端着枪就对夏侯苏民说：“我给你来当机枪手。”这个人不但技术好，而且枪打得也准，子弹“咔咔”像雨点一样扫射过去，不一会儿就把敌人给打哑巴了。

赵保原的部队以为八路军的援军到了，吓得收拾兵马就要逃跑。团长下令，乘胜追击。于是所有战士都从战壕里冲出来，向敌人冲去。八路军的便衣队有30多人，每人一把撸子枪，打了不一会儿，子弹就打没了，总不能拿着短枪去跟人家拼，于是团长命令去找铁锨，用铁锨当刺刀，和敌人拼了。

于是便衣队操起铁锨朝着敌人就去了。后来，越传越神，人们都说，十三团是拿着铁锨打败了赵保原的两个团。

媳妇不识丈夫面

战争是残酷的，有战争就有牺牲。天天打仗，天天“掉”人。李作响回忆说：“去平度时，我们是11个连的编制，有1000多人，打了两三年，剩下不到600人。”

与李作响在一起当警卫员的，有一个栖霞观里宋格庄的小宋，与李作响平时像亲兄弟一样。有一年，小宋父亲的鞋铺让鬼子给抢了。小宋回家以后，父亲说什么也不让他回部队，可小宋还是坚持回到了部队。不久后在一次战斗中，小宋不幸牺牲。李作响为此哭了一天。他向团长要求到前线去为小宋报仇。团长夏侯苏民同意了他的请求，他被任命为班长，走上了抗日的最前线。

战争是无情的。一次，在与日军的交战中，一颗子弹击中了李作响的右手食指，打碎了枪托，差点击中他的心脏。李作响的右手失去了一截手指，无法用枪，他就跟部队里的双枪手学习左手开枪。后来，在平度古岘的一次激烈战斗中，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左小腿。排长冒着枪林弹雨把他背了下来，医生用剪刀剪开满是鲜血的裹腿，一检查原来小腿骨被子弹打下了一块。医生用镊子把碎了的骨头从伤口里取出来，然后用纱布从这边放进去，从另一边抽出来，给他消炎。如此反复几次。当时没有麻药，李作响忍着疼一声不吭。之后，他被送到当地老百姓家里养伤，一个月后，他渐渐能下地走路了，就找到团长要求再上战场。夏侯苏民团长笑笑说：“像你这样的，上战场还不让敌人‘捡了蘑菇’？还是别去了。”

不久，李作响被批准复员回乡。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两天，才算到家。李作响清楚地记得，走到村头看到他姐姐，姐姐高兴地跑到家里告诉他媳妇说：“你男人回来了。”媳妇害羞地跑到地里去找婆婆，说：“您儿子回来了。”这是李作响和媳妇的第一次见面。原来，李作响在部队时，父母给他定下了这门亲事，还写信让他回家结婚。当时战事吃紧，没被批准，婚事也就此搁下了。可是不久，媳妇的父母相继去世，便直接来了李作响家。

不失本色再立新功

解放后，李作响成了一位农民，默默地像普通人一样参加生产劳动，很少提起这段经历。

人民公社时期，李作响曾长期担任村集体仓库保管、生产队队长，不论在哪一个岗位，他都兢兢业业、任劳任怨，从不落在别人后面，年年扛红旗，年年当先进。晚年的李作响儿孙满堂，生活幸福，他说：“我要为那些牺牲的战友坚强地活着，看着我们伟大的祖国一天天强大起来。”

在李作响的心里还有一个牵挂，就是他的老团长夏侯苏民。他一直以为老团长还活着，未曾想在他复员后的第二年，夏侯苏民就在攻打高密城时牺牲了。听到这个消息，李作响彻夜难眠，他总在想：“如果我继续给老团长当警卫员，他是不是就不会牺牲？”

2019年的清明，李作响在烟台市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帮助下，来到胶东革命烈士陵园。在夏侯苏民墓前，李作响洒上一碗酒，挺直身体，一个敬礼，泪水便湿了眼眶，他哽咽地说：“老团长，我来看看你，我代表战友们来看你了！” 70多年了，又见老团长，李作响在墓前久久伫立，他说：“只要活着，每年我都来看看老团长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