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冷大川

东北战事吃紧，按照部署，国民党驻招远部队81师征调乡民百胜在招远城北挖了一道又一道东西横贯的战壕、工事，绵延好几公里，毁坏了大片田地和禾苗。地方武装则将古建筑——县府周边的城墙全部拆毁，砖、石卖掉，只剩下一道隆起的土岭。是为了据城御敌，还是为了失守后的反攻，百胜们自然是说不清楚的。越是如此这般，城里边关村民百胜便越发人心浮动。不是掂量着携带什么东西，如何逃生，就是思考着投奔哪门亲戚，要住多长时间，整日里惶惶不得安生。

灾难还是不期而至，1939年农历正月初九（公历2月27日），日伪军不费吹灰之力，长驱直入招远城府。各种武装势力早已逃之夭夭，没有了踪影。县衙府差全都销声匿迹，只剩一座空城。

进城的日伪军刚一住下，就忙着到周围农户抓猪、鸡、羊，抢粮、物、钱，并搜罗招集没走脱的年迈老人，为军队宰杀、拾掇，煮、炖，还要为他们做饭、烧菜。随后几日里，又忙着组织人员修筑城周围的临时防御工事。

逃难的乡民听说鬼子进城后只是抢东西，没杀人放火，再加上穷家难舍，不几日，就大着胆，试探着，三三两两、陆陆续续地从乡下回来，住进自己的家里。

外婆家跟县府南北相对，隔街相望，距离不足百米。每天看着日伪军在城周边高高的土堆上巡逻，提刀扛枪，银光闪闪，全家人提心吊胆，寝食难安，但还是试探着住在家里。

正月十七日（公历3月7日）深夜，安静的大地，静悄悄的夜空，突然有枪声响起，激烈而密集，将酣睡入梦的城周围几里地的村民惊醒。外婆家更是如此。他们全家人一阵躁乱，赶忙藏到大柜底下，躲在门扇后边，钻进炕窝里……大人帮着孩子安置好，老人再看看全家人藏躲的是否安全，自己再想法子找到遮挡处。

突然，只听得“噔噔噔”的脚步的声响，有人从院墙上踩着猪窝棚跳到了院子里，随即走进屋内。母亲的祖母“扑哧”一下跪在地上，连连磕头央求饶命。那位军人赶紧弯腰将老太太搀扶起来，嘴里连连说道：“自己人，都是自己人。”

接着他将这次行动作了简要述说：他是八路军五支队十三团的一连长，本次在高司令员的指挥下，借敌人进城未稳、各种防御工事尚未就绪的情形下，准备一举将城内日伪军全部歼灭，牵制敌人继续南进……

听着亲切的话语，看着他和蔼谦恭的举止，老人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。她连忙端出面盆，招呼儿媳帮忙做饭、做菜。

“不要麻烦了，这个关头谁还顾得上吃东西呢，”这位军人边说，边指着南屋北房坡上，“您看，战斗打得如此激烈……”

老太太抬眼望去，借着月光，只见得自家的房坡上有十几个人，影影绰绰，或趴着，借着屋脊作屏障，或举枪猛烈射击一阵子，瞬间又赶紧趴下。

子弹在空中“啾—啾—”乱飞，打在屋脊上、瓦楞上、街门上，或“乒乓乓乓”脆响，或“噗嗤噗嗤”闷声。军号响起，战士们有的射击掩护，有的呐喊冲锋。子弹的呼啸声，物品的破碎声，手榴弹的爆炸声，各种声响时而交织成一个，难以分得清是那种声响；时而又清晰可辨，缓急交替。

母亲当年只有10岁，她听着大人的走动声，喃喃的话语声，也大着胆子从柜子底下爬出来，并不像刚开始听到枪响时那样恐惧和不安，大概是觉得他们家里有八路军战士吧。

“报告，还是没有攻进去。敌人火力太猛了，有的战士……”一个战士心急火燎地跑来。

“真难攻啊！火力再猛一点，攻城的小组，多带几颗手榴弹，做好准备——”随着指挥员的一声令下，房坡的战士又是一阵子猛烈扫射，攻城的战士迅速出发，只是没有了呐喊声。

天亮了，房坡上一个战士也没有了，大概都早已攻进城里了。只听到城内枪声还是响个不断，时而还有手榴弹的爆炸声。

后来，听说我攻进城内的八路军战士和日伪军在城内展开巷战，逼得鬼子兵败退进二层小楼的学堂内，负隅顽抗，等待救兵。

后来，听说我八路军队伍撤出城去。因为从龙口来了增援的鬼子兵，我军抵不住内外夹击。这些前来增援的龙口鬼子兵，本来按照战前部署，是应该由当时驻招远国民党地方武装辛诚一、孙务本的部队阻击在城北考家村一带。怎奈，国民党部队过于轻敌，麻痹大意，竟至于鬼子兵进入伏击圈方才觉醒，仓促应战。加之战斗力不是很强，结果大败。然后，慌忙撤离逃脱，完全没有顾忌我八路军战士会遭受怎样的损失。本应该被消灭在城内的鬼子兵，由此侥幸获救，逃过一劫。

直到过午，还会听到零散的枪响。周边的村民也开始大拨大拨地向城西山里奔走，去宋、史、路等小山村避难。

母亲说，他们家房子的屋脊被子弹炸得破烂不堪，屋瓦也破碎得七零八落。街门上密密麻麻的尽是枪眼。屋舍后的菜园地里、街道上，倒着横七竖八的大油桶，当然还有躺倒在血泊中的我八路军战士。

走在去逃难的路上，人们还曾见到过七八个八路军战士向城这边走来，急冲冲的，是查看现场，抢救伤员，还是另有新的任务？人们不得而知……